蘑法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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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昼夜食堂】盆栽

欢迎来到昼夜食堂,同祝周泽楷生日快乐!

上一道菜: @晓风残月🌙 

第三道菜:蔬菜沙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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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末那几天,S城开始不停下雨。有闲暇的晚上,周泽楷就搬着凳子坐到阳台上,吃煎得焦黄的秋刀鱼,喝半杯威士忌加冰。在写字台前坐了一天,他关上电台,听听雨,就算是放松。

 

“怎么样?”

“毫无进展。”

“啊,这样啊。”

接着是一段无意义的静默。江波涛在脑海中思索着对策,察觉到情况时,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开口时机。

“那个,晚饭吃了吗?”

“大概。”

“大概是什么意思?多少得吃点,叫外卖也成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顿了一下,周泽楷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,“不用担心。不过,方便的话,帮我请个长假吧。”

 

 

棘手的状况是在三个月前出现的。

 

自学生时代起,在旁人看来人生似乎无往而不利的周泽楷,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;计划于4个月后上交新作初稿的他,突然陷入了瓶颈。

灵感如日光下的蜉蝣转瞬即逝,完美的开头悬置在织机上,他却因为断针而无法再编织出接下来的部分。虽说小说家的生涯在大多数时候是依靠毅力推进的,但仅凭本能而没有灵魂的话,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下去。那些旁人看来天衣无缝的东西,在行家眼里,就如同被X光照射过一样、错漏百出。

 

这件事隐约有过先兆,在一年前他创作前一部作品时;但那时候不过是一片阴云,风吹拂之后,就若无其事地消散了。但作品即将收尾时,在一个傍晚,他突如其来地感受到挥之不去的挫败感。他重新审视自己写好的部分,然后删去了此前两个月创作的十几万字。角色已经远远偏离了最初的设想,基于此而进展的剧情也丧失了原先的气势,滑向另一个轨道——这不是他想要的。

最终,他迫于出版社的压力,勉勉强强完成了作品,市场和读者的反响倒是热情依旧。但他并不觉得开心,反而萌生出一种逃脱了应得惩罚的自我谴责。

 

空气中的水分让纸张也变得粘稠,日历还停留在三天前的一页,上头印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句话,『“地狱是什么?”我以为它是“由于不能再爱而受到的痛苦”』。这位俄罗斯文学大师曾被同胞纳博科夫吐槽为“一大片陈词滥调的荒原”。不过,与其说纳博科夫是位俄罗斯作家,不如说他是一位英语作家来得准确。

一边想着,周泽楷把晾干熨过的衣物依次序叠好放进旅行箱里,又将摊在桌边椅上的杂志书籍一一归位。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对秩序有一种微妙的追求,那种程度就像将吸满水的海绵拧干时的触感,微微干燥的湿润。

一切处置妥当后,他走进厨房,点起小火,架上奶锅,倒进巧克力和牛奶。奶锅是生日时江波涛送给他的,尽管他爱惜使用,锅底仍免不了有烧焦的痕迹。他守在灶边,看橙色的火托着蓝色的焰心开出来,拿一支筷子漫不经心地搅拌着,奶液的边缘泛起细密的泡沫,棕色粘稠地晕染着奶色,直到满锅都融为一体。他喜欢听盖子阖上时气泡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,在湫静的夜里,格外分明。这个躁动不安的时代里,能把握住的也只有这一瞬的安定了。

睡前,他去浴室洗了个澡,惯用的洗发露有淡淡的柚子香气,站在镜子前吹头发时,那味道舒散开来,恰似这雨夜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,惨白的光线照映出瘢痕、皱纹、黑眼圈。时间一刻不停地在追踪着生命。

就这样把生活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,大概也不坏。他这样想着。

 

 

次日起来,他站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刮了胡子。

组建家庭在他这个年纪,也顺理成章地被父母提上了日程,这并不能为他的意志所转移。索性坐在桌前也写不出什么,不如出门去看看能不能遇到些灵感。另一方面,对于多一个人做伴这件事他也并不排斥,毋宁说是怀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。

他大学时期也谈过一两场恋爱,另一方面,由于长相的缘故,获得的搭讪也并不少。但就自身的体悟而言,他并没有过多少心动的感觉,多数是出于满足荷尔蒙分泌的自然需求。

“你的眼里只有自己!”分手时,女友总是这样说。

也不实然。他并非通俗所说的自恋,他只是不断向内挖掘着自己。他着迷于外界与自身的微妙反应,像两个玻璃珠互相碰撞,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湖面,诸如此类。他很好奇这一切如何触发,又如何形成——像结晶簇的生长那样。但在世人眼中,他只是冷眼地沉默,过多地顾影自怜。

少年时代他也曾惯例地幻想过将来有个心灵相通的恋人,传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万个完全契合的人,虽然比例而言小得可怜,但总量上来看还是不错的数字吧,他这样想。但确确实实不曾遇到过。

人跟人的交往就像买鞋,摆在货架上的时候有多光鲜,其实拿下来一试,各样不适分外鲜明。鞋头略窄、鞋背略矮、鞋底略薄、鞋跟略硬,都是些小毛病,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。图外表光鲜勉强穿着,也是如鲠在喉。

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,对很多事物都慢慢变得宽宥。

 

他提早十来分钟到了预定的地点,介绍人是母亲长久的密友,一位圆胖的本市阿姨。她染了头发烫了小卷,描眉画唇,很不服老。她见到周泽楷就亲密地迎上去,拉着他嘘寒问暖。

原来那位姑娘方才也到了,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,面前一杯洛神红茶。她长了一张圆脸,头发扎成马尾,乖顺的样子浑然是长辈喜爱的那一款。她见着周泽楷的时候眼神有些烫,仔细一瞥又挪开了。

周泽楷望着她有些出神,她眼观鼻鼻观心,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玻璃杯上。泡开的花茶在杯里浮浮沉沉,她的心也忐忐忑忑。桌底下,她不留神碰到他的脚,触电般缩了回去。

父母多少也考虑到了儿子或许的喜好,这次的姑娘是个报社编辑,教师出身的家庭,身家清白,脾气也好。互相介绍之后,周泽楷同她聊了聊新上映的电影,落在外人眼里,也算得上相谈甚欢。

这场相亲大约进行了40多分钟,姑娘面前的洛神红茶见了底,周泽楷的滇红一口未动。临分别时,在阿姨的提议下,他们交换了微信。

她长得很像周泽楷大学时代的一位师姐。她四年级时延毕外出游学,毕业后进了地方大台,前途正光明时又辞职转行去了剧场,做实验戏剧。她的人生充满了激情与跌宕的光彩,与周泽楷截然相反。他们隔了一届,点头之交,他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说她的故事。

 

一边想着,周泽楷拐进了街边的一家书店。他喜欢书店远胜其他任何公共场所,他踏入书店就像国王踏入自己的领地,有种精神上的血脉联系。但另一方面说,他极度厌恶图书馆,只喜欢在那里睡觉。

在这个时代,周泽楷少年时常去的那种书店已经近乎绝迹了,取而代之的是书咖。茶座和文创周边占据了半壁江山,还不忘为带小孩的家长开辟亲子角落。他曾坐在书店的角落里,从日照当空到暮色四合,如蝉贪婪地吮吸树汁。在那个当下,“我”的存在被搁置在旁,铅字从眼底流淌而过,他被人牵引着舞蹈,在浩瀚的玄思中随波逐流……

“这本倒是不错。”新书展架前,一个人在与他旁边的少女说些什么,“他是朱家两姐妹的父亲,对,你之前买过的,朱天心还有朱天文……朱天心我不喜欢,年少天才那一类的说法,期望越大失望越大……唐诺是她丈夫,一家子都是台湾文化界的名人。”

说着说着,他察觉到背后的目光,侧过身来,吃了一惊:“好巧啊,小周。”

这时候倒显出书咖的好处了。须知在中国,任何有咖啡的地方,都不适合独处,而很适宜交谈。不发出些声响,像鱼群洄游入海,便不能融入现场。

苏沐橙有事先离开了,留下二人去柜台点了饮料,找了靠里的位置坐下。周泽楷把外套脱下挂在椅子上,他端正地穿了羊毛背心和衬衫,一身书卷气,吸引了不少目光。

“哟,小周你还挺讲究。”叶修调侃道。

周泽楷点点头:“刚去相亲来着。”

“你还真去了?”叶修诧异了一下,“所以是真的?你也需要相亲?”

虽然不觉得相亲有什么可耻,但周泽楷还是莫名觉得有些害臊。所幸咖啡端上来了,他避开了这一话题。

“怎么样,最近读了什么书?”两人照例的开场。

“收了些芥川奖的书在看。”周泽楷说,“前两天刚读完《火花》来着。”

“哦——那本。”叶修沉吟了一下,“那本书相当有趣,怎么说呢,有一种作者的职业所特有的,独到的敏锐。有一些神来之笔,与其说是编排好的设计,不如说是在心底锤炼过千万遍的感受的自然流露。我觉得捕捉到那些瞬间,然后再这样表达出来,很厉害。”

“有时候是一种本人都无法察觉的情绪,直接在文字里,冲击读者。”周泽楷有些憧憬地感叹道,“很令人着迷啊。”

“话说回来,小周——”叶修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烟,想起这里是禁烟区,又塞了回去,“你的那本……我前些时候看了。”

周泽楷下意识地收紧双手。

“我觉得不好。”

不知道为什么,听到叶修这样说,他反而放松下来。

“是啊。”他回答道,“写着总觉得哪儿都不对劲,删了很多,最后勉强完成了。”

终于找到了能说出这些话的对象。

“创作的话,到了某个阶段,要么就开始孤芳自赏,玩弄技巧;要么就毫无新意地重复自己。”叶修啜了一口咖啡,“你嘛,后者还没有,前者已经有点兆头了。虽说市场也好,读者也好,多多少少得考虑,但是你的话,还可以更有追求点的吧。”

周泽楷点头笑了笑。

 

 

两人结缘于一场剧。

那是一部大师遗作。周泽楷得知上演的消息时,票已经一抢而空。他难得为此拜托了江波涛,江波涛也不负所托,为他找到了一位“有交情的内部人士”,那个人就是叶修。

他作为小众诗歌的译者在某个圈子里著名,同时也运营着一个私人公众号,包括原创的文艺评论和翻译的节选、评论,内容博杂。周泽楷三年前偶然关注,从那之后一直是忠实读者;他与公众号主人神交已久,那回是第一次见着本人。

遂一见如故。

“在这个时代,大多数人都是盆栽嘛。”还记得看完剧之后,两人在广场上聊天,叶修这样说,“成长的可能性,取决于盆径;抱着‘不给别人添麻烦’的想法,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;每个人都卖力朝一个方向生长。你去面试过吗?就是那种感觉,拿着标尺度量和审判,一个个完全物化的个体。但像大师这样,摆脱那些社会性,超脱在绝大多数价值判断之上,创造出非凡的作品。非常难,非常罕见。”

“怀才不遇的可能性更大一些。”周泽楷笑笑道。

“是啊。”叶修吐出一口烟,“要坚持己道非常之难,时刻都被夹击,时刻都被怀疑。一直被灌输着努力就有回报的行为路径,如果得不到回应又没有强烈的爱,很容易就放弃了。”

“…大师临终前在想什么呢?”周泽楷突然说。

“嗯。”叶修想了想,“大概,在想下一部戏吧。”

 

 

“啊对了小周,说个有趣的事儿。”叶修说,“你有过突然对什么人失望的时候吗?”

有的。那时候有个社团的前辈,周泽楷一直很佩服他的学问,一度觉得他是前进的标杆,直到有一天,他抱怨似地对周泽楷说“你有好多书啊,有钱真好”。

他说不上来那种语气是什么,带着微妙的嫉妒和轻蔑。进而他又想起,刚入社时,那个前辈曾若有似无地说过“我们社团可不受女生欢迎啊”这样的话。

“我呢,前两天认识了一个妹子,有天她换了个头像,我就问她,这是谁还挺好看的。”叶修回忆起来还觉得颇有意思,“她说奥黛丽·赫本你都不认识吗?然后就把我拉黑了。”

“啊,你不认识吗?”

“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吗?”

周泽楷点点头:“我总觉得你什么都知道。”

“怎么可能啊。”他笑起来的时候眼下有深深的笑纹,有种狡黠的魅力,“你知道的,我很少看电影。”

“但她很有名。”

“也是,如果是正脸我就认识了。她那张好像角度很奇怪。”

还是这样比较舒服。跟这个人在一起,聊天很有意思,听他说话也很有意思,像渡过一条干净而温存的河流。周泽楷这样想。

“我最近有些困扰。”就像这样,不愿宣之于口的话,自然而然从唇边地流泻出来。

“哦?遇到瓶颈了吗?”

“嗯。感觉在不断碰壁。”周泽楷说,“进而怀疑自己,是否应该摒弃现在的想法,或者生活方式。”

“不要勉强自己。”叶修这样说。

“嗯?”

“我也没什么有益的经验……总的来说,顺其自然就好了。”他说,“放任欲望和本能,像动物那样感受。饿了就吃,困了就睡,想找女人就找个女人。”

“有用吗?”

“不知道。如果我说我没有这种困扰,是不是会伤害到你?”

“大概吧。”

两个人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笑了起来。

 

 

“我老会有一种幻想。”走在前往公交站的路上,周泽楷突然说,“我常常想象自己站在高楼上,俯瞰着城市,一跃而下。怎么说呢,总觉得那个画面一定很美妙,坠落的自由的风。这个念头,是不是很奇怪?”

“还行。想象了一下,我也觉得挺浪漫的。”

“是吧。”

“但我还是算了,我有点儿恐高。”

“哈哈。”

“话说回来,尽管跳吧,我会在下面接住你的。”

“啊,那可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 

END.


下一道菜: @一口鱼缸响当当 

 

满是废话的后记:

交稿的时候,罐子吓了一跳。

“完全没有出现蔬菜沙拉啊。”她想必在心里这么说。

在最初选题的时候就考虑了,并不直接让某道菜出场,而撷取某个特质或者粘性来展示的角度。从这个角度说,蔬菜沙拉反而是比较轻松的一个选题。

一种彼此独立地展示风味,吃起来冷冷淡淡的食物。所以就这样定下来了。

总体来说,我如今的观念已经改变了许多,越来越难写出传统意义上的热恋。这种倾向其实老早就有了,现在变得越来越严重。即便是这样的一篇文里,某些桥段我甚至都觉得有些刻意了。

一个放逐自身的人,其实很难让别人幸福啊。

就这样吧。

下回再见。

 

P.S. 写的时候听的BGM是《消愁》,感谢毛不易拯救了这篇屡屡开天窗的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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